绝境
一头亚洲象在一个深水泥坑里挣扎了三四个小时,它的同伴、另一头亚洲象在岸上滚得浑身泥浆,使出各种姿势办法营救它,精疲力尽,却不离不弃。
3月13日上午,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勐满镇满源胶场三队菠萝蜜山的胶林里,当地百姓发现了这两头陷入困境的亚洲象。
掉进泥坑里的大象慌了神,它用尽全力也爬不出泥坑;岸上的大象十分焦虑,但它仍低下头,用鼻子轻轻拍打、安慰泥坑里的同伴。它伸长鼻子去卷同伴的鼻子,怎奈同伴泥足深陷,拔不动;它又转过身,用脚使劲去蹬泥坑边上的土,希望能踩出一条路;它还把腿伸到坑里,给努力向外攀爬的同伴一个支点。当一切都徒劳无益时,它开始用鼻子吸取坑中的泥水。
它已精疲力尽,躺在坑边,一次又一次将吸出的泥水甩在自己的身上。
钢铁大鼻子来了
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西双版纳边境管理支队勐满边境派出所民警,以及镇政府、县林业和草原局、县公安局森林警察大队的工作人员,目睹了大象不离不弃的营救。据观察,被困的是一头成年亚洲象,体重约2.5吨。靠近野生大象是有危险的,所以,他们疏散了周围群众,派出无人机时刻观测两头大象的进展,同时开始商量救援方案。
中午12点左右,挖掘机赶到。这个钢铁长鼻子几个巨铲下去,就把泥塘挖出了一个缺口,坑中大象终于爬了出来。
就在大象爬出泥坑的瞬间,它向挖掘机扬起了鼻子。“我感觉那是大象在向我们道谢。”挖掘机驾驶员惊喜地说。
人与象
在云南,一些熟悉亚洲象习性的人知道,大象与人相处的原则是“距离”。也许是因为过去看到同伴在人类的屠杀中轰然倒下,怕人用枪和武器射杀成了大象的本能反应,它们漫游到哪里都要找森林隐蔽,就是怕被人看见。哪怕在森林里,大象也随时都在警惕人类,它们和人相处的原则分为避让和攻击:如果与人的距离在50米之外,人不再接近它们,它们会在原地活动或继续前进;如果超过了这个距离,就可能会对人进行攻击。
尽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大象的原则,但是,生活在西双版纳原始森林里的亚洲象,总是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不得不寻求人类的救助。
但救助大象,对人们来说并不轻松。
多年前,一头重伤的大象来到勐腊县南坪村护林员赵金清的稻田里,腹部和右后腿撕裂的伤口散发出腥臭味,引来成群结队的苍蝇。赵金清根据养牛的经验尝试救治这头野象。他买了消炎和给牲畜驱虫的药,用布包住长长的竹竿顶端,倒上药,一点点伸到大象的腿边,但竹竿一靠近,大象就用鼻子卷起、甩掉。后来,大象习惯了赵金清的靠近,似乎理解了他的好心,任由赵金清为它涂药。尽管保护区的工作人员请来兽医专家给这头大象治病,但最终没能救活它。
然然是西双版纳亚洲象救护与繁育中心救治的一头受伤小象,当时,它的左后腿上夹着一只兽夹,在象群中越走越慢,母象不得不推着它走在队伍后面。救援队跟着它们走了一个星期,终于找到麻醉地点和时机,驱赶象群用了上百的人力。正当人们准备把被麻醉的然然运走时,它挣脱铁链逃跑了。人们再次寻找机会,直到它脱离象群才将它第二次麻醉。几十个人抬着装然然的笼子,爬山过河走了两公里多的山路,才将笼子搬到公路边,用车把这头受伤的小象送到救护中心。
兽夹造成然然的左后腿伤口太大,深可见骨,皮肉化脓发炎。焦虑的然然竖着耳朵和尾巴,目光凶狠,用鼻子攻击兽医,不让人们接近它。救护中心“大象医生”保明伟、兽医师熊朝永用了很多办法为然然治疗,比如将外用的药装进高压喷雾器,喷在然然受伤的腿上;用自制的吹管注射器,在20米以内,将药吹进大象皮最薄的颈部。他们还用吹管注射器为亚洲象进行麻醉,这一技术后来在亚洲象救助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在七八个人的轮流照顾下,半年后,然然康复了。
如今,它在救护中心已经生活了18年。在这里,它生下了女儿景景——中国第一头由救助象繁育的小象。
对然然的救助被业界认为是“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为后来的小象救助提供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象爸爸”们
保鸿是然然和景景的“象爸爸”,这个00后也是救护中心最年轻的“象爸爸”。农村医学专业毕业的保鸿,来这里工作是因为“不想回家干辛苦的农活”,但后来才知道,“当‘象爸爸’比干农活辛苦多了”。
他每天要打扫象舍,做大象的“铲屎官”。“一头成年大象每天排粪便大概在70公斤以上。”清洗完后,他就带着平平、然然、景景3头救助象上山进行野化训练,在森林里玩耍、觅食,每天8小时左右。回到中心后,仍需给它们人工喂食。他要和其他“象爸爸”一起拉草、铡草,以保证一头成年象每天180-250公斤的食物。
平平是在然然之后,中心救助的另一头成年母象,它被发情期的公象用象牙戳伤了臀部,国内外的兽医专家、妇科医生给它做了4次手术,平平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生育能力,留下了小便失禁的后遗症。
然然刚开始做母亲时并不会带小象,对小象不理不睬,没什么耐心。而平平却充满了母爱,对景景呵护备至。如今,3头象在野外活动时形影不离,少了谁都要互相寻找;景景想回家了,平平一定会迁就它;然然也承担起了母亲的责任,野外训练时,总是细心保护着女儿,有好吃的食物也要与女儿分享;景景淘气调皮,当保鸿批评、纠正它的坏习惯时,它便摇头晃脑,好像听懂了保鸿的话。
3头象与保鸿感情深厚,有时天气炎热,它们会在保鸿身边扇动大耳朵,为他扇风。“这份工作特别有爱,我把爱给了大象,它们也把爱给了我。”他说。
保鸿和“象爸爸”们的一项重要工作,是让大象恢复野外生存、寻找、分辨食物的能力,让公象能单独生存下来,母象能融入象群。
“救助是保护亚洲象的一项工作,救助的最终目的是放归。”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高级工程师沈庆仲说。
沈庆仲一直担心,在救助治疗过程中,野象开始信任人,依赖人,甚至离不开人,它们会变得难以适应野外环境。大象阿宝曾被“象爸爸”带到两公里外的林间,“象爸爸”悄悄离开,不久,阿宝自己原路返回到了象舍。“在它的意识里,象舍就是它的家。”沈庆仲说。
多年来,救助野象,有成功也有失败。“亚洲象的救助,特别是对于哺乳期幼象的救助,是一个世界难题。”沈庆仲说,目前对亚洲象的认识和了解还太少,救助还在初级阶段。放归是救助野象的最终目标。但并不是把它们拉到几百公里以外的森林就行。“救助野象,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月22日,西双版纳野象谷的工作人员给小象九妹过了一个热闹的3周岁生日,草莓、西瓜、香蕉、椰子等水果制成的“蛋糕”,让来参加生日会的7头亚洲象在工作人员和游客的生日歌中,大快朵颐。
2020年出生的九妹,是救护中心人工辅助繁育出生的第九头小象,它活泼、开朗、好动,有点“人来疯”。它的妈妈身体健壮,有足够的母乳提供给九妹。野外活动时,只要在视线范围内并且是安全的,妈妈对九妹的管束都不多。象妈妈的育儿方式,深得“象爸爸”们的赞许。
“象爸爸”们心里清楚,终有一天,这些大象都要回到野外,他们期待大象和它们的儿女们,在野外健康地生活,那时,才是救助的真正成功,才是大象对人类最好的道谢。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文凌 通讯员 曾玉祥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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